——1993年讲于河北柏林禅寺第一届生活禅夏令营
济群法师
人生，最重要的是生命，最希求的是幸福。如何才能使人生获得幸福？
古往今来，人类为探索幸福不懈努力着。遗憾的是，多数人对这个问题缺乏正确认识，只知道一味追逐财富、地位、名利、爱情……以为拥有这一切就能幸福。然而，在物质文明如此发达的今天，人们在享有丰富物质生活的同时，依然烦恼重重，痛苦不堪。原因是什么？今天，我想从佛教的观点和大家谈一谈：生命的痛苦及其解脱。
一、造成生命痛苦的原因
造成生命痛苦的原因是什么？这是大家非常关心的话题。如果我们就这个问题展开调查，答案往往因人而异：有人会因身体病弱，长年缠绵病榻而痛苦；有人会因衣食无着，终日操劳不休而痛苦；有人会因年龄渐长，依旧孑然一身而痛苦；有人会因感情受挫，无法排遣孤独而痛苦；有人会因希望当官，但升职无望而痛苦；有人会因生意清淡，不能发财而痛苦……各人处境不同，追求不同，对于痛苦的认识也不尽相同。
但所有这些，只是痛苦带来的现象，并不是痛苦产生的根源。若是一个人因为衣食无着而痛苦，一旦吃饱穿暖就能获得永远的幸福吗？若是一个人因为身体欠佳而痛苦，一旦恢复健康就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吗？若是一个人因为单身而痛苦，一旦结婚成家就能获得圆满的幸福吗？若是一个人因为地位低下而痛苦，一旦官运亨通就能获得恒久的幸福吗？
如果痛苦可以通过这些现实问题得到解决，那么，世上大约不会有那么多人沉溺在痛苦中。对任何人来说，只要生命中还存在烦恼，不论物质条件如何，也不论地位高低或人生遭遇怎样，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痛苦。
我们要想活得快乐幸福，必须找到痛苦的根源，从根本上断除它。就像医生治病，必须清楚病根所在，否则头痛医头，脚痛医脚，所谓的治疗只是治标而不能治本。虽能暂时缓解病情，但病灶不除，总有复发的一天。
那么，造成生命痛苦的根源是什么？佛法告诉我们有以下几个方面。
1. 无 知
“无知”二字，一般人都理解为没有知识。在今天这个信息时代，文化知识显得尤其重要，正如通常所说的那样：知识就是力量，知识就是财富。
在座的都是知识分子，对于世间知识想必不会陌生：学历史的有历史知识，学中文的有文学知识，学哲学的有哲学知识，学生物的有生物知识……掌握这些知识，可以赋予我们生存技能和相关素养，但对了解自我并没有多少切实可行的帮助。换句话说，拥有知识并不等于拥有快乐，也并不等于能远离痛苦。
那么，给生命带来痛苦的无知究竟是什么呢？
从佛法观点来看，无知就是缺乏透视宇宙人生真相的智慧。对于和我们息息相关的生命，人类几乎一无所知：我们不知道生从何来，死往何去？不知道生命的前因后果。对于自身的心灵世界，我们同样感到陌生：我们没能力把握心念，时而烦恼，时而欢乐，时而痛苦，时而狂喜……面对这些情绪的变化，我们作为当事者，常常茫然不知所措。对于生存的世界，人类至今还缺乏足够的了解：宇宙究竟如何形成？地球究竟何时毁灭？在我们认识的事物中，何为虚妄？何为真实？从个体生命，到生命所依存的宇宙，我们的认识极其有限。我们所看到、所了解的只是沧海一粟而已。
错误的观念也是来自无知。由于我们缺乏智慧，就无法对世界和人生形成正确认识，因而颠倒黑白，产生种种错误观念。而观念是指导行为的准则，有什么样的观念，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。
对于不信因果的无神论者来说，往往会对不法行为心存侥幸，一旦果报成熟，痛苦在所难免。而对于享乐主义者来说，以为人生应该及时行乐，只知奢侈浪费，尽情挥霍。不明白福报是有定限的，就像银行存款一样，支出多少就会减去多少。同样的道理，我们这一生的福报来自前生的积累，享受一分就损失一分，如果只知挥霍，福报享尽，未来只有在穷困潦倒中度过。所以祖师教导我们：福不可以享受到尽头。假如福报尽了，幸福和快乐的源泉也就枯竭了。
迷信也是由于无知造成的。在浩瀚的宇宙面前，在神奇的大自然面前，人类显得如此渺小和无能。正如爱因斯坦所说：“最大的秘密是宇宙的存在和它的被理解。”在人类的早期活动中，由于对宇宙人生缺乏了解，万物有灵论几乎通行于世界各民族：山有山神，树有树神，打雷有雷神，刮风有风神，下雨有雨神，掌管学业有文昌神，管辖农作有神农大帝，主持阴间有阎罗王……世间一切都在神灵的控制下，包括我们一生的吉凶祸福，也来自冥冥之中的安排。
尽管现代科学已在一定程度上对此作出了解释，使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不再停留于简单的猜测和臆想，但万物有灵的影响至今不衰，依然有很多人将全部幸福寄托于对神灵的祈求和祭拜。
人类对于命运的关注，使古老的算命术至今仍大有市场。那么，命运到底有没有呢？从因果的角度来看，命运的确存在。但算命看相的准确性却很值得怀疑，它关系到操作者的心智修养及所依典籍的可靠性。很多时候，这些对运程的推算不过是蛊惑人心的游戏而已。倘若对其过分依赖，显然是不明智的。还有人迷信风水，不论是买地还是盖房都要请人勘查指点。其实，环境的影响固然存在，但能直接影响人生的还是自身行为。事实上，命运就取决于我们造作的善恶业力，是随着我们的起心动念和所作所为变化的。
也有人说，以上这些我都不信、都不迷。可我们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，通常情况下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特别在乎和关注的所在，从而使心念不由自主地转向那个地方。其实，这正是我们心之所迷：贪财的是财迷，贪色的是色迷，贪权的是权迷，其他如球迷、歌迷、影迷……更是形形色色，不一而足。
总之，没有觉悟的众生难免情有所钟，难免向外界攀缘。因为有所迷，就会有所执著，而执著正是痛苦的根源之一。当我们的心沉溺于某件事物时，就会被它的种种变化所操纵，无法超然物外。财迷为了敛财绞尽脑汁，权迷为了地位费尽心机，歌迷为了偶像朝思暮想，而这些年来，中国足球的屡屡挫败，又给广大球迷带来多少失落和沮丧啊！
我们的不良习惯也来自无知。习惯是影响心态和生命品质的重要因素，甚至可以说，习惯影响着我们的生活，控制着我们的人生，左右着我们的命运。
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，培养良好习惯非常关键。可是众生由于无知，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沾染许多不良习气。有些人喜欢铺张浪费，以一掷千金来炫耀财富，结果不但折福，还引来他人的觊觎；有些人喜欢表现自己，以夸夸其谈来显示能力，结果事与愿违，导致他人的反感；有些人喜欢独断专行，以强制手段排除异己，压制他人，结果树敌众多；有些人喜欢沽名钓誉，以种种不正当手段获取虚名，结果为世人所不齿；还有些人喜欢赌博，将此视为一本万利的生意，结果不能自拔，乃至倾家荡产……
一切社会问题及犯罪现象的产生，也来自不良习惯。争斗往往从自我中心开始，盗窃往往从贪图小利开始，贪污往往从以权谋私开始，暴力往往从欺负弱小开始，诈骗往往从好逸恶劳开始……当不良习惯处于萌芽状态时，很少会引起我们的重视，但若不能及时察觉，任其发展，后果不堪设想。毒品的过患虽已人尽皆知，吸毒现象却屡禁不止。究其原因，很多吸毒者在开始时，并没有意识到这些行为已触犯法律。只是被不良习惯纵容，或是出于好奇以身试法，或是因为空虚无聊寻求刺激，或是因为生活受挫逃避现实。却不曾想到，这种暂时的满足会带来无穷后患，使身心受到极大摧残。
除了上述种种，我们不愿让心有片刻闲暇，也属于不良习惯。世人总是习惯于忙忙碌碌，不肯将心念稍做停留。除了工作和家务之外，我们还用各种娱乐将所剩无几的业余时间打发殆尽。电视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使我们拓宽了眼界，增长了见识，丰富了文化生活，但也在无形中成为生活不可或缺的依赖，消耗了我们大量的时间。席卷全球的网络更是如此。它们在现代科技的诱人包装下，不断助长向外攀缘的心，使我们只有在外境刺激下才感到充实，一旦稍有闲暇，就觉得空虚无聊。其实，这种所谓的充实是短暂而虚假的。
真正的充实是来自内心。如果我们向内寻找，找到那个本来清净、具足万法的源头，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足，都能找到平衡，根本不需要依赖于外境。
2. 执 著
由于无知，我们还会进一步产生执著。
众生的执著遍布时时处处，经论中将此称为遍计所执。“遍”是普遍，“计”是计度分别，就是对一切事物加以分别。当然这种分别是不正确的，因为它来自我们对世界的无知和错误观念。而“所执”就是我们的执著，是在虚妄分别的基础上产生执著。对于这种执著，佛教将其归纳为两类。
第一，法 执
即对法的执著。说到“法”，我们通常会理解为法律或法则，而佛教所说的“法”是广义上的，包括世间的一切：不论是精神、物质的，还是有为、无为的；也不论是善良、清净的，还是丑恶、染污的……都属于“法”的范畴。
佛教中对“法”的定义为：“轨生物解，任持自性。”轨生物解，是说能使人了解它是什么；任持自性，是说法具有自身的体性和特征。如水以湿为自性，因为它拥有湿的特征；火以暖为自性，因为它拥有暖的特征……总之，一切事物都可以从法的角度去分析。
明白了法，再说法执。众生的法执非常普遍，比如我们对名言概念的执著。其实，语言不过是后人约定俗成的符号，并非事实本身，就像我们说到“火”这个字不会烧嘴一样。但众生愚痴，总是将名言概念执为真实的存在，其中尤以对名字的执著为甚。
除了名言的执著，我们对自己的身体也呵护备至。俗话说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。但我们的一生，与其说用身体来为学习和工作服务，不如说，很多时候都做了身体最忠实的奴仆：忙于它的吃，忙于它的穿，忙于它的住，忙于它的享乐，忙于满足它的种种欲望……甚至忙了几十年还嫌不够，希望能永远忙下去。在古代忙于炼制丹药，到现代又忙于病体冷冻，为了长生不老的幻想，忙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花样，结果自然是徒劳。因为世间一切都是无常的，地球尚有毁灭的一天，何况我们脆弱的色身？佛经告诉我们：有生无不死。如果我们把色身执为永恒不变的实体，就难以面对它的衰老，面对终将来临的死亡。
我们还对色相执著不已。有不少女性，对容貌的珍视更甚。不惜将大量时间和精力用于装修身体，涂脂抹粉，变换发型，搞得全身细胞不得安宁。其实，身体远不如我们以为的那么干净，不必说腐烂的死尸，就是青春妙龄的少女，体内又有些什么呢？皮肉下不过是骷髅般的骨架，骨架中不过是无法美化的五脏六腑，至于脏腑间的内容，更是污秽不堪。每天，我们正是带着这些自己不喜欢的内容四处走动，不但不嫌弃，还要将它们套上华丽的包装，百般珍爱。虽然这个身体“九孔常流不净”，但众生认识不到这一点，反而执身为净为常，引发许多无谓的烦恼。所以佛陀反复告诫我们，要观身不净，观身无常。
身体以外，我们还执著财富为实在。随着社会商业化的进程，金钱万能的口号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，似乎有钱就有一切，所以一切都在向钱看。当然，生存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。但在温饱问题基本解决的今天，人们对财富的执著不但没有减轻，反而愈演愈烈。金钱被奉若神明，而挣钱则被当作生活的唯一目标。对很多人来说，拥有财富已不再是为了保障生活，而是满足贪欲的手段。可我们想过没有，积聚的财富终将消散：窃贼会千方百计来瓜分它，儿女会心安理得地挥霍它，即使牢牢地锁在保险柜中，通货膨胀也会使它在一夜间成为精美的废纸，更不必说天灾人祸的摧毁。如果我们将财富视为永恒，无疑是在生命中埋下又一粒痛苦的种子。
执著感情也是导致痛苦的原因之一。我们向往的两情相悦一旦落入现实，总会带来这样那样的不如意：或是由于单相思带来求不得苦，或是由于天各一方带来爱别离苦，或是由于生活中的摩擦带来怨憎会苦。若是双方彼此爱慕，又会进一步希望相爱到永远。可世间是无常的，心念是无常的，不论什么样的爱情誓言，都难以经受无常的考验。世人总是将结婚成家作为人生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，却不知这正是麻烦和牵挂的开始。
除此以外，众生的执著还有很多：对地位的执著，对事业的执著，对名誉的执著，对亲人的执著……殊不知，世间一切都是无常而虚幻的，如果我们将其妄执为有，妄执为常，就好比作茧自缚。只有充分认识到缘起的假相，认识到性空的原理，才能从根本上破除执著。
第二，我 执
我，是主宰义、常一义、不变义。
众生总觉得在自己生命中，有一个恒常不变的自我为主宰。所以时时为我着想，处处以自我为中心，一言一行都反映出强烈的自我：我喜欢，我讨厌；我爱，我恨……如果作个统计，我们一天不知要说多少个“我”字？
因为有了“我”，进而就会产生我执。
通常，我们会执名字为“我”。但凡听到自己的名字，总会引起特别关注，觉得这个名字就是我，赞叹它就是赞叹我，毁谤它就是毁谤我。其实，名字只是父母取的代号而已，并不能代表真正的“我”。否则，我们只需换个名字，就能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，而那些有别名、笔名等不同名字的人，又以什么作为“我”的象征？所以说，执名字为“我”，为之忧为之喜，实在是毫无意义的。
我们也会执身体为“我”。色身乃四大假合，其中何尝有“我”的存在？所以禅宗祖师会让人去参：“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是什么？”在这个身体中，究竟什么代表了真正的“我”？在医学发达的今天，组成色身的许多部件都可以移植、再造，如果其中任何一部分是“我”的话，“我”的概念早已被现代医学所挑战：经历了整容手术的“我”是谁？经历了心脏移植的“我”是谁？可凡夫由于无知，将当下这个虚假的色身妄执为我，就会为了容貌的美丽或丑陋，为了身材的魁梧或矮小，为了身体的健康或衰弱而百般思量，徒寻烦恼。老子说：“吾所以有大患者，为吾有身；及吾无身，吾有何患？”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佛法所说的“身为苦本”的原理。
我们还执服装为“我”，格外注重外表的包装，以为全身名牌就高人一等；我们还执工作为“我”，职业不仅是谋生手段，更是处世的面子所在；我们还执地位为“我”，一旦身居要职就不可一世、趾高气扬……其实，服装、工作、地位与真正的“我”又有什么关系？当这一切发生变化时，“我”是否也会随之起起落落？
众生的执著形形色色，遍一切时，遍一切处，归纳起来不外乎我法二执：无我执我，无常执常；执垢为净，执苦为乐……正是由于执著，带来了无尽的牵挂和烦恼，带来了种种事与愿违的痛苦。我们只有用智慧破除无明和执著，才能体会放下的自在，体会冲出樊笼的解脱。
3. 烦 恼
无知和执著之所以是生命痛苦的根源，正是因为它们会导致烦恼。烦恼不仅是痛苦的肇事者，它的本身就是痛苦。一旦感染烦恼病毒，内心的宁静就会被彻底破坏。烦恼潜伏在我们的生命中，占据着我们的心灵，不论我们走到哪里，都会把烦恼带到哪里。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，那就是——如影随形。
那么，众生的烦恼究竟有哪些呢？佛经中称有八万四千烦恼。在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中，不同生命层次有着不同的烦恼。其中，根本烦恼为六种，它们是一切烦恼生起的土壤；随烦恼为二十种，随根本烦恼的作用而生起。我们首先来认识一下几种根本烦恼。
第一为贪心所。这是人类最常见的心理活动之一，即对自己喜欢的境界产生染著和占有之心。
当我们的心被燃烧的贪婪占据时，就会失去对行为的制约，为满足贪欲无所不为。因为贪著财物而不择手段，因为贪著地位而结党营私，因为贪著虚名而自赞毁他，或者因为贪著而不惜践踏人格，以谄曲、奉承等手段达到目的。
贪的范围十分广泛，《成唯识论》曰：“贪于有、有具，染著为性。”“有”是三有，即欲界、色界和无色界；“有具”则是三有之因。三界的现象和招感三界现象的因缘，都是众生的贪著所在。我们贪著身体，贪著财富，贪著事业，贪著地位，贪著名誉；我们贪著美味的佳肴，贪著悦目的色彩，贪著悦耳的声音，贪著动听的恭维，贪著舒适的住宅，贪著惬意的环境……总之，我们贪著一切的一切。
贪著使我们的心不由自主地为之牵引，产生种种挂碍。当贪著没有得到满足时，心被强烈的希求占据着、折磨着，甚至导致病态的渴望，使我们无视道德规范，无视法律约束，在贪欲驱使下胡作非为。即使在贪著得到暂时满足后，我们的心依旧不得安宁，又会因为害怕失去这一切而陷入患得患失的恐惧中。而那些被充分鼓动起来的欲望，更会魔鬼般继续摧毁我们的理智，使我们在贪著的陷阱中越陷越深。
从个体生命来说，贪欲是烦恼的根本；而从整个人类社会来看，贪欲又是一切人为灾难的基础。贪著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？
随着欲望的升级，人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吞噬着地球有限的资源：森林被过度砍伐，矿藏被盲目开发，空气被污染，水源在变质……资源急速消耗和贪欲不断增长所形成的恶性循环，正在世界各地蔓延。仅仅几代人的时间，我们对自然的破坏已超过以往几千年的总和。今天，我们几乎是卡着大自然衰竭的脖子在索取。如果不能有效克服贪心，不能将我们的占有欲控制在合理范围，而是继续发展它，纵容它，那么要不了多少时间，我们留给子孙后代的只能是满目疮痍的大地，是不再适合人类居住的家园。
与贪表现出的占有欲相反，嗔则是对自己不喜欢的事物产生恼恨和排斥。
嗔的表现形式很多。在生活中，我们处处可以发现由于嗔恨导致的辱骂和争斗。或因意见不合，彼此恼羞成怒；或因利益冲突，彼此怒目相向……当他人对自己构成影响和伤害时，都会引起我们的嗔恨。更有甚者，还会将属于自己的过错迁怒于他人。
嗔恨会使人的内心失去平静。可我们分析一下就会发现，嗔恨实在是愚痴的表现。当我们生气时，等于“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”，使自己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。嗔恨又能使微小的冲突不断升级，当嗔心被付诸行动时，理智不见了，道德不见了，甚至连法律也不见了。正如佛经所说的那样：“一念嗔心起，百万障门开。”
嫉妒也来自嗔恨心。虽然人类的心灵可以比天空更广阔，但也可以狭隘到容不下自己以外的任何人。当心灵被嫉妒遮蔽时，我们容不下别人的荣耀，容不下别人的成功，容不下别人的幸福。嫉妒是一种可怕的心理，我们会出于嫉妒去诽谤他人，干扰他人，处处为他人设置障碍。我们甚至会在极端的嫉妒下，欲置他人于死地而后快，走上犯罪道路。
为了对治嫉妒，佛教特别提倡随喜的功德。当别人做慈善时，当别人精进修行时，当别人取得进步时，我们只要由衷地欢喜，真诚地赞叹，所获功德就能和对方一样。所以随喜是非常殊胜的法门，不仅能帮助我们有效克服嫉妒，还是成办世出世间功德的捷径。
慢，就是通常所说的骄傲，也是根本烦恼的重要组成部分。慢心会使我们妄自尊大，蔑视他人，对有才有德者不肯谦下。慢心还会使我们我行我素，造作种种恶业。慢心有以下几种不同的表现形式：
慢：当他人在能力、学问等方面确实不如自己，或与自己不相上下时，慢心重的人会自高自大，轻视他人。
过慢：当他人不论在哪方面都与自己相等，或确实超过自己时，过慢会使人故步自封，看不到他人的长处。
慢过慢：当他人不论在哪方面都远胜过自己，慢心会使人歪曲事实，仍然认为自己胜过他人，不能容忍他人所应获得的荣誉和赞叹。
我慢：五蕴和合的生命体，本是没有我的，但我们由于妄见，总以为其中有“我”的存在。并进一步夸大自我，抬高自我，处处以自我为中心，觉得人人都该尊重我，都该听我的指挥和差遣，都该以我的意志为转移，乃至希望整个世界都围绕我和我的需要运行。
增上慢：有些人在修行过程中稍微有了一点感应和受益，就误以为自己证到了什么果位，自鸣得意，不可一世。那些因盲修瞎炼而走火入魔的人，基本都属于这种情况。
卑慢：有些人生性自卑，自甘沉沦，但对他人的长处也不以为然。不管他人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，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无知，全然不知谦下，不懂得尊重他人，不懂得谦虚使人进步。
邪慢：有些人并没有真正的学问和德行，但为了博取世间名利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，通过种种虚假手段宣传自己，沽名钓誉。
俗话说“谦受益，满招损”，一个慢心重的人，不论学识还是道德修养都很难长进。因为他看不到自己存在的不足，看不到别人的长处，所以目中无人。对别人的意见不会认真听取，对别人的学识不会虚心学习，这无疑会阻碍自己的进步。
我们常说的“文人相轻”，也是慢心造成的。大凡有特长的人，我慢总是特别重。一方面觉得自己有我慢的资本，另一方面，整天接受别人的恭敬赞叹，我慢不断得到滋养，以至产生错觉，以为自己的确就那么了不起，就那么胜人一筹。
慢心也使人与人之间难以和谐相处。一般来说，我慢重的人自尊心总是特别强，时时都希望别人尊重自己，容不得他人的轻视。由于过分看重自己，往往不能以平等心对待他人，不懂得对他人表示应有的尊重，甚至随意伤害他人。然而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相互的。我们想得到别人的尊重，首先得尊重别人，以友好的态度对待别人。倘若做不到这一点，总是有意无意地轻视他人，对方自然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反馈于你。同时，自尊心过强的人情感往往很脆弱。在他的眼中，自己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，只能适应别人的顺从，适应恭维赞美之词，一旦受到打击，精神很容易崩溃。
4. 造 业
烦恼不仅是扰乱内心宁静的因素，还使有情为其所惑，造下种种恶业。
佛法把人的行为分成三种，即善的行为、恶的行为和无记的行为。其中，唯有善与恶两种行为可构成业力，并招感未来的苦乐果报。那么，善恶又是以什么作为判断标准呢？《成唯识论》的解释是：“能为此世他世顺益，故名为善……能为此世他世违损，故名不善。”由此可见，善恶行为不是以眼前利益判断的，而是贯穿了现在及未来两世，以它招感的结果来定义。
一种行为必须对现在和未来都有利益才能称为善行。比如佛教倡导的布施，就是自利利他并惠及来世的善行。通过布施可以克服自私悭吝，培养慈悲济世的博大胸怀，是现世乐；通过布施可以为将来招感无尽财富，是未来利益乐；通过布施可以积聚成佛资粮，又是法乐。
与此相反，对现在和未来都有损害的行为就属于恶法。如杀、盗、淫、妄等伤害他人并触犯法律的行为，如果一意孤行地造作，必然会在生命中结下苦果。不仅现世要受到良心谴责，要提防他人报复，要接受法律制裁，更会在未来招受三途诸苦。当报应现前时，不论我们是否愿意，都不得不吞下自己亲手酿下的苦酒。
善恶业之外，还有无记行。所谓无记，即不能记别此种行为是善是恶。比如渴了喝几口水，饿了吃两块面包，累了躺下休息片刻，包括正当、有节制的娱乐生活，都属于无记。此外，果报也属于无记之列。比如人天的乐果，现世虽然享乐，却无法为未来带来利益，所以不能称为善。而恶趣的苦果，对现世虽有损害，却不能作用于未来，也不能称为恶。
《十善业道经》中也谈到善恶的区分标准。经中说：“言善法者，谓人天身、声闻菩提、独觉菩提、无上菩提，皆依此法以为根本而得成就，是名善法。”这是从结果比知行为的善恶。能成就世、出世间五乘果位的行为是善法。如人天乘的五戒十善，声闻乘的三十七道品，菩萨乘的六度四摄等，都是善的行为。而能招感恶道苦报的行为，则属于不善行。
善恶行千差万别，最基本的不外乎十善行和十恶行。先说十恶行：
一、杀生：以恶心断除有情命根。具五缘成杀业道：1.故意有杀心；2.杀他有情；3.他有情想；4.作杀加行，具有杀他的一切准备；5.不是误杀。
二、不与取：也称偷盗，包括骗取、窃取、强夺、霸占、吞没等不与而取的行为。具足五缘成不与取业道：1.故意起盗心；2.对于他物；3.起他物想；4.预先有盗窃的动机准备；5.不是误取。
三、邪行：又称邪淫。具足四缘成邪行业道：1.非境，对他人的妻子或父母姐妹行淫；2.非道，于不正道行淫；3.非时，虽是自己的妻室，但在她怀胎、哺乳及斋戒期间行淫，也属于邪淫；4.非处，在寺院或佛塔边行淫。
四、虚诳语：又称妄语，包括自妄语、教他妄语、遣使妄语、书面妄语，或是通过默认、暗示、点头、手势等达到欺骗目的，都属于妄语。具足四缘成虚诳语业道：1.以违背事实的言论欺骗别人，如见言不见，不见言见等；2.对方理解你的意思；3.有欺骗心理；4.对方如实接受。
五、离间语：即挑拨离间，也称两舌。具足四缘成离间语染：1.歪曲事实，故意挑拨离间他人的关系；2.有心制造矛盾及挑起争斗的语言；3.对方理解你所说的内容；4.如实接受。
六、粗恶语：又称恶口，包括毁谤、攻击、讽刺、挖苦等尖酸刻薄、伤害他人的语言。具足四缘成粗恶语染：1.有心伤害他人；2.发出非爱语，如各种不文明的语言；3.对方理解；4.如实接受。
七、杂秽语：又称绮语。具足二缘成杂秽语染：1.有染污心，出于个人目的而对他人恭维、谄曲；2.所说语言属于诲淫诲盗，如情歌艳词、天南地北的闲谈，及知见不正的邪论等。
八、贪欲：对于他人的财富、地位、家庭等生起希求，妄想占为己有，属于贪业道。
九、嗔恚：对于有情因恼恨而起伤害之心，属于嗔业道。
十、邪见：拨无因果，不信前生后世。如唯物论者的断见及一般宗教信奉的常见，都属于愚痴邪见。
与十恶行相反的，便是十善行，即不杀生、不不与取、不邪淫、不虚诳语、不杂秽语、不离间语、不粗恶语、不贪欲、不嗔恚、不邪见。
十善十恶都是依身口意三业造作的。杀生、不杀生，不与取、不不与取，邪淫、不邪淫，属于身业。虚诳语、不虚诳语，杂秽语、不杂秽语，离间语、不离间语，粗恶语、不粗恶语，属于口业。贪欲、不贪欲，嗔恚、不嗔恚，邪见、不邪见，属于意业。
究其本质来说，身业和口业都源于意业，是由意业的烦恼，导致身和口的不善行为。贪心会引起杀生，因为贪著肉食的美味，或是希望从杀生贩卖中牟取利润，或是在打猎围捕中寻求刺激，从而大造杀业。还有人因为贪著他人的财富，不惜造下谋财害命的极大恶业。
至于国与国之间的战争，地区与地区之间的矛盾，贪心也是始作俑者。为了吞并别国的土地，掠夺别国的资源，满足自己的勃勃野心，几千年来，世界上大大小小的战争此起彼伏，发展到今天，更以核武器彼此威胁，给人类和平埋下极大隐患。
贪心会引发偷盗。犯罪分子之所以无视法律，不择手段地盗窃他人财产，正是出于贪心。贪心会引起邪淫，因为彼此贪爱，才会失去理智，发生不正当关系。贪心会引起妄语。人们常说“无商不奸”，是不是商人生来就不诚实？究其根源，无非是贪心驱使，为了牟取暴利，才不惜弄虚作假，欺骗他人。贪心虽然是意业，一旦发作，却能进一步影响身业和口业。
同样，嗔心也能导致种种恶业。嗔心会引起杀生。嗔心使人与人之间不能和平相处，因为种种原因发生争斗。一个愤怒的人是很难保持理智的，随着嗔心炽盛，争斗会进一步升级，甚至拔刀相见，轻者受伤，重者一命呜呼。
嗔心会引起偷盗。因为嫉妒别人的富有，就想方设法地明抢暗偷，据为己有。嗔心会引起邪淫。在今天这个充满暴力的社会，因嗔心带来的犯罪现象比比皆是，使很多无辜的女性遭受摧残。嗔心会引起妄语。对于我们不喜欢或有过冲突的人，我们时常会隐瞒真相，故意欺骗。对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，更不会以诚相待，甚至故意制造骗局让对方遭受损失。
因果报应，丝毫不爽。只要是我们造作的业力，不论大小轻重，终将招感果报。但由因感果的过程中还取决于缘的助力，即外在条件的推动。只有当因和缘都具足之后，业果才能成熟。所以业力又分为四种：
现报业，现生就要受报的业力；
生报业，来生才会受报的业力；
后报业，来生乃至更多生才受报的业力；
不定报业，尚有转机的业力，受报时间和报应轻重都没有完全确定。
在现实中，许多人因为不明白三世因果的道理，常常怨恨上天不长眼睛。其实，果报成熟和种子生长一样，需要有依附的土壤，需要阳光雨露的滋润，还需要一定的过程和时间。
5. 苦 果
我们现有的生命形式及处境，是往昔业力所招感的。而我们造作的业力，不论善恶都是有漏的，由此所得的果报也就充满缺陷和痛苦。
佛经说有情生命中有八苦交煎，即生、老、病、死、爱别离、求不得、怨憎会、五阴炽盛。这些苦或来自心理，如五阴炽盛带来的种种烦恼；或来自身体，如生老病死；或来自人际关系，如爱别离、求不得诸苦；或来自外境，如因地、水、火、风增盛而引起的自然灾害……
佛陀要我们了解苦，不是让我们被动地接受苦，而是要我们了解痛苦产生的前因后果，从而离苦得乐。
有的人短命或多病，那是因为过去杀生所致，使动物因你而不得善终，或因你而倍受虐待，生不如死，所以他们在今生会遭受相应的苦果。有的人一生贫困潦倒，处处碰壁，同样是经商，却总是不能赚钱，那是因为过去悭贪吝啬的结果。一个人的富贵取决于福报，而福报又来自布施，有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。倘若前生未能培福，就不能怨天尤人了。有的人相貌丑陋，人见人嫌，那是因为嗔心太重的缘故。世界上最难看的表情，就是人愤怒时那张扭曲的脸。所以经常起嗔心的人，会导致丑陋的果报。有的人人际关系不和谐，那是过去曾种下两舌的因，以挑拨离间破坏他人的友好关系，所以今生就得不到和谐的环境，得不到他人的真诚相待。有的人配偶不忠，家庭破裂，那是过去生邪淫的结果。有的人地位卑下，受人轻贱，那是我慢太重的结果。
此外还可以举出很多例子。总之，世间任何现象都有其前因后果，有特定的发展规律。明白了因果法则，我们就要以此为生活指南和行为标准。勿以善小而不为，勿以恶小而为之，这才是对自己，也是对未来生命负责的态度。
二、获得幸福的方法
什么是幸福？怎样才能获得幸福？对于这个问题，每个人的回答各不相同：有的人以家财万贯为幸福，有的人以学识渊博为幸福，有的人以身居要职为幸福，有的人以两情相悦为幸福，有的人以事业有成为幸福，有的人以健康长寿为幸福……
所有这些，就是幸福的全部内容吗？
如果幸福是这样，那些拥有亿万资产的富翁们应当感到幸福，可他们中的很多人，虽然有着巨额的家产，庞大的事业，依然无法摆脱痛苦，活得烦恼不堪；那些地位显赫的政要也应当感到幸福，可处在权力旋涡中的他们，时而不可一世，时而被群起攻之，又何尝有幸福可言？那些琴瑟和谐的佳偶也应当感到幸福，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，无常到来时，至爱的亲人终将撒手西归，各奔前程……
世人追求的这些幸福，在佛法看来都是有漏的。漏是烦恼义，也就是说，世间所谓的幸福总是蕴含着烦恼。一个拥有事业的人，会被事业占据整个身心，终日为其操劳；一个身居高位的人，既没有言行自由，又没有随意支配的时间，还要担心别人算计，担心失去地位，甚至不得不因此违背自己的良心。我们是否想过，拥有地位和事业的幸福究竟在哪里？
那么，如何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？佛法告诉我们，要做到以下几个方面。
1. 树立正确的认识
众生流转生死的根源是无明，所以正见才是解脱痛苦之本。我们要解脱生死，获得幸福，首先要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。
什么是正确的认识？
第一，相信因果
“因果”二字大家都很熟悉，但认识并深信因果，却不是容易的事。通常，我们总是将因果简单理解为“种瓜得瓜，种豆得豆”。可佛法告诉我们：众生业力不可思议，果报亦不可思议。作为万物存在的基本规律，因果法则远非我们以为的那么机械而单一。
认识因果，首先要相信有善有恶，明确什么是善的行为，什么是恶的行为；其次要相信有业有报，即善的行为形成善业，恶的行为形成恶业，所谓“善恶到头终有报，只争来早与来迟”；第三，要相信有前生后世，生命是相续不断的，今生仅仅是其中一个环节，它还有着无穷的过去和无尽的未来，而因果正是贯穿其中并连接三世的纽带；最后还要相信有圣有凡，即生命层次有高低之分。生命是能改造的，它既会因为道德净化而升华，也会因为烦恼炽盛而堕落。正因为命运具有可塑性，我们付出的努力才有价值。倘若生命不能转化，不会延续，那么不论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，究竟有什么不同？
因果揭示了生命延续的规则。但对于不信因果的人来说，眼前利益是至高无上的，他们不会进一步考虑未来果报。只有在正确认识因果的前提下，我们的眼光才会更长远，才能通过积极努力来改造命运。
如果我们希望未来生命中拥有财富，现在就应该广修布施。因为享乐是对福报的消耗，布施才是对福田的耕耘。只有播种才能收获，同样，只有布施才能带来富贵的果报，所以施比受更有福。
假如我们希望长寿，就要珍惜一切众生的生命，不仅慈悲不杀，还要积极地放生、护生；假如我们希望相貌庄严，就要培养忍辱之心，不论冤亲都和颜相向；假如我们希望人际关系和谐，就要消除嫉妒，以友好的心态与人相处，对他人的困难主动帮助，对他人的荣誉随喜赞叹；假如我们希望出身高贵，就要恭敬父母，恭敬师长，恭敬有德之人，同时不轻视地位卑贱的人，对所有人一视同仁。
第二，相信无常
众生正是由于对“常”的执著，才给自己带来巨大的痛苦。想要解脱烦恼和痛苦，必须正见无常的本质。经曰“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”，就是告诉我们，一切有为法都不能逃脱生灭变化的规律。
心念是无常的。我们现前的喜怒哀乐，包括任何一种心态，除了内在原因，还要受到客观条件的影响。尤其是凡夫，总是心随境转。当外境发生变化，心态也会随之变化。就如大海，时而风平浪静，时而波涛汹涌；如虚空，时而万里无云，时而阴云密布……
身体是无常的。从我们拥有这个色身开始，无时不在经受无常的考验。因为无常，我们才能从父母所给的那点物质长成现在这个色身；因为无常，我们才会从朝气蓬勃的青年一天天走向衰老；因为无常，我们健壮的色身才会受到疾病威胁，随时都有病变乃至死亡的可能。因此，佛陀在《四十二章经》中告诫弟子们说：人命只在呼吸之间。
国家和社会是无常的。《三国演义》开宗明义：“话说天下大势，分久必合，合久必分。”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翻开中国古代史，我们可以看到，历史正是沿着无常的规律发展而来：周末七国纷争，并入于秦；秦灭之后，楚汉分争，并入于汉；汉末三国兴起，晋朝统一；晋灭之后，南北纷争，隋唐统一……这些朝代少则几十年，多则几百年，但都经历了兴起、延续、灭亡的过程。无常使任何朝代都无法永远存在，使社会由繁荣走向衰败，所谓盛极而衰。秦始皇一统天下，但他幻想的千秋大业不过传了两代而已。从另一个角度，无常也促进了社会的进步发展，正是因为无常，人类才能从原始社会进入奴隶社会、封建社会、资本主义社会、社会主义社会，乃至像我们希望的那样，最终进入共产主义社会。
我们孜孜以求的财富也是无常的。许多人喜欢积聚财富，为此想尽办法，甚至采用不正当手段敛财。他们不但希望自己受用，还希望传于后代，使子子孙孙都能享用不尽。殊不知，财富同样要受到无常规律的支配。佛经说，财富为五家所有：大水可以冲走财富，大火可以烧毁财富，黑势力可以抢去财富，官府可以没收财富。如果这些都没能使你受损，那么富贵之家往往会有不肖子孙，他们不懂得钱财来之不易，任意挥霍，将祖先的辛苦积聚迅速败尽。俗话说“富不过三代”，纵观历史，的确很难有一个家族能保持永远的富贵。
我们所处的世界也是无常的。几千年来，人类一直竭力发展科技，建设世界，使我们从愚昧落后进化到今天的高度文明。无常使世界进步发达，也使文明最终走向毁灭。因为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要经历成、住、坏、空的过程，当它趋于毁灭时，文明还能继续存在吗？皮之不存，毛将焉附？
第三，相信缘起性空
缘起是佛法的核心思想，贯穿于整个教义。佛教的因果观之所以不同于宿命论者的机械因果论，也是因为它建立在缘起基础上，因需要在缘的推动下才会结果。无常也是同样，因为万物是众缘和合的，所以才会处于无常变化中。缘起又是宇宙万物的发展规律。《中论》曰：“未曾有一法，不从因缘生。”世间万物既不是神造的，也不是偶然有的，离开因缘就没有这一切。
缘起主要包括四缘，分别是因缘、增上缘、所缘缘、等无间缘，所谓“四缘生诸法”。
因缘：是事物生起的直接条件。比如我们在土壤中播下一颗种子，这就是亲因缘。
增上缘：是推动事物成长的外在条件，比如种子需要土地、水分、人工、阳光等成长条件，这些是增上缘。
所缘缘：即所缘的外境，是心法生起的缘。比如眼识生起要有色境，耳识生起要有声境，色声之境就是所缘缘，是心识生起的重要条件。
等无间缘：心念如流水般相似相续，一念接着一念。在心识活动中，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不同的念头，必须待前念过去后，后念才能随之生起。而前念就是后念生起的等无间缘。
一切事物无不是缘起的。比如眼前这张桌子，是由铁钉、木头、油漆、木工等因缘和合而成。我们的身体是五蕴和合的，其中色蕴为物质，即眼根、耳根、鼻根、舌根、身根，而受想行识则是各种心理活动，并以识蕴为精神主体。精神活动同样需要众多因缘的成就，如眼识的生起要具足九缘，即光线、空间、色境、注意、种子、俱有依（根身）、分别依（意识）、染净依（末那识）、根本依（阿赖耶识）。只有这九缘都具备，眼识才能生起。
由此我们可以了解到：小到心识的生起，大到整个宇宙，都是众缘和合而成的。佛陀让我们用缘起法观察世界，是要求我们透过缘起现象通达空性。在三论宗的根本论典《中论》里，有这样一个偈颂：“众因缘生法，我说即是无，亦为是假名，亦是中道义。”
为什么因缘所生法是空的？是因为它没有自性。所谓自性，即不由因缘、固定不变的自体。比如前面所说的桌子，是由人工、木材、铁钉等条件组成。离开这些条件，桌子是什么？而其中的木材，也是地水火风等元素的组合。离开这些元素，木材是什么？人是五蕴的假合，离开五蕴，人又是什么？
由此可见，缘起法没有固定不变的实质，缘起的当下就是性空。但我们还要认识到，性空并不否定现象。我们不仅要认识到事物的本性是空，也要认识到假相宛然，这才是符合中道的认识。
在般若经典中，处处要求我们以中观思想去观察一切。《心经》曰：“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，照见五蕴皆空，度一切苦厄。舍利子！色不异空，空不异色，色即是空，空即是色。”
这段经文主要告诉我们：缘起与性空不二。这也是佛菩萨以智慧对宇宙人生所作的透视。“色即是空，空即是色”，是说缘起有与自性空为一体。很多人对佛法所说的“空”认识不足，或以为空在色外，或以为色灭才空，因而对空产生种种误解。事实上，佛法所说的“空”是建立在缘起有的当下，不可以离开缘起有去寻找另外的空性。“度一切苦厄”，是说我们只有认识到这个道理，才能度脱种种烦恼。
2. 不住于相
众生因为住于虚妄相而起烦恼，并由此造业，导致种种痛苦。如果想要从中解脱，必须断除对一切假相的执著。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？
首先要以智慧透视一切，认识到因果和无常的规律，认识到空性了不可得。只有洞悉事物真相，我们才不会被它的假相所迷惑，从而避免贪嗔痴，避免由执著带来的痛苦。
在我们熟悉的《金刚经》中，须菩提请教佛陀：“善男子善女人，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，应云何住？云何降伏其心？”整部《金刚经》都在回答这两个问题。应云何住，即修行者的心应该如何安住；云何降伏其心，即通过什么方法来降伏我们的心。
佛陀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——“无住生心”。无住，就是不住于相。
菩萨在修布施时要不住于相：“应无所住行于布施，所谓不住色布施，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。”否则会如何呢？“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，如人入暗则无所见。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，如人有目，日光明照，见种种色。”不住相布施，就是在修布施时观三轮体空，不住于能施的我相、受施的他相及所施的物相。如果在布施时心有所住，则布施有限，功德也有限；布施时心无所住，则布施无限，功德也像虚空般不可思量。
菩萨在度众生时也要不住于相。“所有一切众生之类，若卵生，若胎生，若湿生，若化生；若有色，若无色；若有想，若无想，若非有想非无想，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。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，实无众生得灭度者。何以故？若菩萨有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，即非菩萨。”菩萨广度一切众生，却不可住于度生相，不可有能度的我相，所度的众生相。如果菩萨在度生时有我相、众生相，就没资格称为菩萨。
在学佛过程中也要不住于相。“何以故？是诸众生若心取相，则为著我、人、众生、寿者；若取法相，即著我、人、众生、寿者；若取非法相，即著我、人、众生、寿者。是故不应取法，不应取非法。以是义故，如来常说：汝等比丘，知我说法，如筏喻者。法尚应舍，何况非法？”通常，人们在学佛前会住于世间相，学佛后又会执著佛法。其实只要是住相，一样会成为修道的障碍。就像落进眼中的金子与沙子，对眼睛会构成同样的危害。所以学佛既不能住于世间相，也不能住于佛法。
在修证过程中，同样要不住于相。须陀洹没有得须陀洹果的相，斯陀含没有得斯陀含果的相，阿那含没有得阿那含果的相，阿罗汉也没有证悟阿罗汉果的相。如果阿罗汉认为我得阿罗汉果，就是有我、人、众生、寿者相。《金刚经》说：“须菩提！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，乃至无有少法可得。”须陀洹等四种果位是声闻行者的修证目标，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无上佛果。三乘行者在修证过程中，以般若智慧证诸法实相，能所双亡，无智无得。如果取相妄生分别，早就和真理不相应了。
《金刚经》中处处都在提醒我们不住于相。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”“离一切诸相，即名诸佛”“实相者即是非相”“于一切法应如是知，如是见，如是信解，不生法相”“若以色见我，以音声求我，是人行邪道，不能见如来”……要证悟实相，必须以般若观照一切：“如来身相者，即非身相”“庄严佛土者，即非庄严，是名庄严”“如来说三十二相，即是非相，是名三十二相”“所言众生者，即非众生，是名众生”……从而达到无住生心的效果。
禅宗传至五祖，开始以《金刚经》作为修证指南。其后，六祖也是因为听闻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大彻大悟。他的得法偈“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亦非台，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”，正体现了般若无相的道理。六祖的《坛经》，也是以无住的修行教授后学。对于烦恼与菩提的区别，祖曰：“前念著境即烦恼，后念离境即菩提。”烦恼与菩提仅在著境与离境的一念之差，住相就是烦恼，不住相则是菩提。
对于见性成佛，祖曰：“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，若无尘劳，智慧常现，不离自性。悟此法者，即是无念，无忆无著，不起诳妄。用自真如性，以智慧观照，于一切法不取不舍，即是见性成佛道。”又说：“若开悟顿教，不执外修，但于自心常起正见，烦恼尘劳常不能染，即是见性。”佛性每个人本自具足，只因烦恼尘劳不得显现，倘若不住于相，佛性便能显现。
对于佛法修证，六祖同样以无住生心概括了禅宗的三大要领：“我此法门从上以来，先立无念为宗，无相为体，无住为本。”无念者，对一切境界心不染著，是为无念；无相者，实相无相，行者要能离一切相，不取一切相，才能证悟清净法性；无住者，在念念中不思前境，在诸法上念念不住，心不住境，是为无住。
在具体修行方法上，禅宗也体现出与其他宗派的差异。参禅打坐向来都强调坐姿，而六祖却呵斥坐相，《坛经》曰：“道须通流，何以却滞；心不住法，道即通流；心若住法，名为自缚。若言常坐不动是，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却被维摩诘呵。善知识，又有人教坐，看心观静，不动不起，从此置功。迷人不会，便执成颠，如此者众。如是相教，故知大错。”道是由无住生心才能证悟，如果执著坐相，势必不能证悟大道，所谓“生来坐不卧，死去卧不坐，一具臭骨头，何为立功课”。
六祖门下的南岳怀让也对一味枯坐不以为然。马祖道一在南岳坐禅，怀让禅师知道他是法器，便前去相问：“大德坐禅图什么？”道一说：“图作佛。”怀让就拿砖在他面前磨，道一诧异：“磨作什么？”怀让说：“磨作镜。”道一不解：“磨砖岂能成镜？”怀让说：“磨砖不能作镜，坐禅又岂能成佛？”道一又问：“那应该怎么办？”怀让说：“如牛驾车，假如车不驶，应该打车还是打牛？同样，你希望通过坐禅成佛，可是禅非坐卧，佛无定相，于无住法，不应取舍。如果执于坐相，不仅不能通达禅，且永远都不能成佛。”
参禅修道时更不能心有所住。禅宗兴起之前，教界流行的小乘禅观都是系心于境，而禅宗认为坐禅要心无所住。《坛经》说：“此门坐禅，元不著心，亦不著净，亦不是不动。”如果著心，可心本是虚妄的，知道心的幻化，有什么好著呢？倘若著净，菩提自性本来清净，只因妄想覆盖真如，才显得不清净。如果执著净相，本身就是一种妄想。
六祖接引怀让禅师时，怀让礼祖，六祖问：“何处来？”怀让曰：“嵩山。”祖问：“什么物，恁么来？”怀让曰：“说似一物即不中。”六祖问：“还可修证否？”怀让曰：“修证即不无，染污即不得。”六祖说：“就是这个不染污的东西，诸佛之所护念。汝即如是，我也如是。”这个公案说明，修道要保有一颗不染污的心，不住于任何相。
禅师之间也相互检验彼此是否住相。赵州游天台，路遇寒山，见道边有牛脚印，寒山说：“你看到牛了吗？”赵州说：“不识。”寒山指着牛脚迹说：“这是五百罗汉游山留下的。”赵州说：“既然是罗汉，怎会留下牛脚迹呢？”寒山说：“苍天苍天。”赵州呵呵大笑，寒山问：“你笑什么？”赵州说：“苍天苍天。”如果从常人眼光去看，这段对话似乎不近人情，可它显示了道人与常人之不同。常人著相，牛脚迹是牛脚迹，罗汉脚迹是罗汉脚迹，而禅者处处以本分事相见。在法性上，牛脚迹就是罗汉脚迹，罗汉脚迹就是牛脚迹。
生活中，禅者们同样不取不舍，不住于相。慧休禅师三十年着一双鞋；大梅法常禅师不吃锄下之菜；左溪玄朗常行头陀，居住石岩间，一件袈裟穿了四十多年；通慧禅师入太白山，不带粮草，居于树下，饿食树果，渴饮泉水，布衲终身不换；智则禅师性格不羁，屋内除了床单、瓦钵、木匙外一无所有，房门从不关闭……
禅者的修道就落实在简朴的生活中，落实在平凡的日常作务中，从吃饭、穿衣中体会道，从采茶、砍柴中体会道。他们将物欲降低到最低限度，却从修行中获得了无限的法喜。当你请教禅师们如何修道时，他会告诉你：吃饭、睡觉、喝茶……但禅者的吃饭、穿衣不同于我们。凡人吃饭不好好吃，挑挑拣拣；睡觉不好好睡，百般思量，辗转反侧。而禅者吃不住吃相，穿不住穿相，处处随缘，处处自在。
不住于相才能解脱生命的痛苦。《心经》告诉我们：要用般若智观照一切，认识到万物了不可得，就能心无挂碍，无挂碍就无恐怖，从而远离颠倒梦想，究竟涅槃。涅槃是烦恼的彻底息灭，只有证悟涅槃，生命才能真正解脱。
3. 息灭妄想
很多人把痛苦归之于客观环境，如身体欠安、生活清贫、世道不公等。其实这些只是造成痛苦的外因，而它的真正根源是来自于心。我们内心充满种种妄想，即前面所说的错误观念、迷信、执著、贪嗔邪见等。正是这些妄想，使内心失去平静，使我们陷入永无止境的追逐，寻求各种刺激，甚至胡作非为。要解脱痛苦，必须息灭妄想。
如何才能息灭妄想？经常听很多初学禅修的人说：打坐时妄想太多，静不下来，有什么办法可以对治？办法当然有，但我们必须先考察一下：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妄想？心念是相续的，如果想在坐禅时心无旁骛，生活中就要时刻注意用心。打坐时出现得最频繁、最强烈的妄想，必定是我们平时最执著的。想要禅修得力，生活中就要心无所住，对一切境界如雁过长空，风吹竹叶，不留痕迹。心清净了，打坐时自然不会妄想联翩。
念佛也能息灭妄想。人们往往将念佛误以为老婆婆专修的法门，或以为念佛是在求佛。有个故事说，一位老婆婆整天念佛，小孙子听得很厌烦，于是就“奶奶，奶奶”地叫个不停。老婆婆嫌吵：没完没了地叫什么？孙子说：我叫了几声你就烦，可你总是不停地念佛，佛难道就不烦吗？故事中小孙子的看法，代表了许多人对念佛的误解。事实上，念佛是为了调御心态，息灭妄想，所谓“清珠投于浊水，浊水不得不清；佛号注入妄心，妄心不得不佛”。正如《大势至菩萨圆通章》所说：“都摄六根，净念相继，得三摩地，斯为第一。”可见，念佛也是对治妄想的良方。
止观能息灭妄想。止，梵语奢摩他，意为止息散乱，制心一处；观，梵语毗钵舍那，是对外境起观照。止观有小乘止观与大乘止观之分。小乘止观是从六根门头摄一而入，系缘而修。如修数息观是专注呼吸，知息出入，知息长短，知息冷暖，知息粗细。把心专注在呼吸上，心息相依，由粗而细，由细而无，从而息灭妄想。大乘止观则是在发菩提心的基础上，依大乘见地完成空性禅修。
观心能息灭妄想。心如流水般念念相续，平常人缺乏观照，总是随着念头东奔西跑。观心就是要认识到心念的虚妄。心究竟是什么？无非是由一系列经验和概念组成，所以《金刚经》告诉我们：“过去心不可得，现在心不可得，未来心不可得。”这是从时间上透视心念的本质。过去心不可得，是说过去已然过去，不必陷入追忆；未来心不可得，是说未来尚未到来，不必随着它跑。在前念过去而后念未生之际，保持中间这段清明的心，所谓“生灭灭已，寂灭现前”。《楞严经》说：“狂心顿歇，歇即菩提。”临济禅师说：“沿流不止问如何，真照无边说似他，离相离名人不禀，吹毛用了急须磨。”这都是教导我们从观心中认识真心。
参话头能息灭妄想。这是禅宗修行的重要方法之一，话头通常有“念佛是谁？”“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是什么？”“无梦无想时主人是谁？”“一念未生前是什么？”等。参话头不可对话头下注解，不可以推理，不可以等开悟，不可以扔掉话头求静，不要给自己讲道理，外界动静一概不管，一路追问下去。黄龙禅师对参话头有个比喻：“如灵猫捕鼠，目睛不瞬，诸根顺向，首尾一直。”参话头重在一个“疑”字，祖师云：“大疑大悟，小疑小悟，不疑不悟。”要把自己全部身心凝聚在话头上，如活死人一般，不达到这个程度，不算上路。当话头参到得力时，专注一念，心无旁骛，妄想自然无从生起。
妄想是痛苦的根源，要在根本上断除痛苦，就要从息灭妄想着手。当妄想得到有效控制，我们就不会被它所转，从而拥有平静的心；我们就不会被妄想分散精力，从而专心做事，提高学习和工作的效率；我们就不会被妄想干扰，从而制心一处，提高定力；我们就不会被妄想遮蔽佛性，从而使真心得以显现，智慧得以开发。所以说，息灭妄想的重要性不容忽视。
4. 认识自己
科技的进步，使人类能在宏观上认识其他星球，遨游太空之中；能在微观上直探物质构造，发现基因秘密。遗憾的是，这一切却不能帮助人类进一步认识自己。
如果我们不能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，就不能把握心念，不能在烦恼生起的当下观照它，断除它。如果我们想从痛苦中解脱，首先得认识自己。如何才能认识自己？祖师告诉我们，直下承担就是认识自己。在我们的生命现象中，身体不是自己的，只是四大的假合；思维不是自己的，只是概念的延续。除了这些物质和精神，“我”是什么？
当年，佛陀在菩提树下成道时发现：奇哉！奇哉！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，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。在我们的内心，除了妄想执著，还有清净的如来智慧德相。所谓直下承当，就是要认识到自己本来具足的佛性。
大珠慧海禅师参拜马祖。祖问：“来这里干什么？”慧海禅师曰：“来求佛法。”祖曰：“我这里一物也无，求什么佛法？自家宝藏抛弃不顾，到处乱跑做什么？”慧海禅师问：“哪个是我的宝藏呢？”祖曰：“现在问我的就是你的宝藏，一切具足，更无欠少，使用自在，为什么还要到外面去求呢？”慧海禅师在马祖的开示下，当下认识到自己。后来有人问慧海禅师：“如何是佛？”他回答说：“清潭对面，非佛而谁？”又如灵训禅师参归宗，灵训问：“如何是佛？”归宗禅师说：“我告诉你，恐怕不相信。”灵训说：“大和尚的开示，我岂敢不信？”归宗禅师说：“你就是。”如何是佛？其实就是每个人真正的生命，就是我们的佛性。
佛性虽然不是我们见闻觉知的妄识，但也没离开见闻觉知。云门禅师说：“即此见闻非见闻，无余声色可呈君。个中若了全无事，体用何妨分不分。”认识自己，要从能见能闻的作用中直下承当，但不可住于见闻之相。
不落于思维是认识自己。思维往往是名言概念的延续，是前尘影事的重现。一旦落于思维分别，住于是非得失的纠缠中，我们就会迷失本性。临济禅师上堂开示道：“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，常从汝等面门出入，未证者看看。”时有僧相问：“如何是无位真人？”师下禅床一把抓住他说：“道，道！”这位僧人想了一下，师便放开手说：“无位真人是甚么干屎橛。”又如六祖接引惠明的公案。六祖从五祖处得了衣钵后一路南行，惠明从后面追上。六祖将衣钵放在石上，惠明拿不动，于是说：“我为法来，不为衣来。”六祖说：“汝既为法来，可放下万缘，不要有任何念头。”又说：“不思善，不思恶，正与么时，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？”惠明当下认识到自己。这两则公案都告诉我们，只有离开通常的思维分别，才能认识自己。
明心见性是认识自己，要从心性中去认识。心指我们现前的心念，是虚妄不实、生灭变化的。但透过生灭变化的表相，还有不生不灭的心体。明心见性，就是要我们明了心的虚妄，不被它的变化所迷惑，从中见到自己的清净心性和真正生命。
六祖在五祖门下悟道时说：“一切万法，不离自性。何期自性，本自清净；何期自性，本不生灭；何期自性，本自具足；何期自性，本无动摇；何期自性，能生万法。”五祖知六祖已经悟到本性，继续为他开示说：不识本心，学佛法是没有什么利益的。如果认识到本心，就会成为大丈夫、天人师、佛。
无始以来，众生因为不认识自己，于是认贼为子，随着妄想分别沉沦六道。如果我们认识自己的本地风光，就能息灭烦恼妄想，不被外境的迁流变化牵引。从而开发本具的智慧潜能，在根本上把握命运，完善人格，如是方能得大自在。
2024.6修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