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群法师
零距离
学佛首先要发心。其中,最高的发心无疑是菩提心。从发心至成就无上佛果的过程,经论中有许多相关论述。时间上,须跨越三大阿僧祗劫;步骤上,须历经五位或五十二位。在此过程中,还应广学五明,成就种种智慧,断除八万四千烦恼。如是种种,让人觉得成佛之道实在艰辛而遥远。因而,在一般人心目中,发心和成就佛果之间,无疑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。
近日读《华严》,云“菩萨初发心(菩提心)即成正觉”,又云“初发心即与诸佛功德同等”,使我受到极大震撼。发心是起点,成佛是终点,起点和终点之间,如何一下子变成零距离呢?若是这样的话,大乘经论中说到的修行时间、过程还有什么意义呢?这引发了我对菩提心的思考。后来才发现,问题就出在对菩提心的认识上。若能对菩提心有足够了解,自然就能明了这两句经文的奥义。
何谓发菩提心?发,为开发或引发之义。菩提,为觉悟之义,亦是三乘圣果的核心内涵。具体而言,可分为声闻菩提、缘觉菩提、佛果之无上菩提。其中,又以佛果成就的菩提为最,这也正是佛典中经常说到的“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”,即无上正等正觉。
那么,是否声闻、缘觉所成就的菩提与佛果成就的菩提在质量上有所差别呢?并非如此。三乘圣者成就的菩提,在本质上并无区别。所不同者,声闻、缘觉因发心窄小有限,未能圆满开发菩提的所有功用。而佛陀因发心广大无限,始能圆满成就究竟的菩提。正如《法华经》所说:“唯佛与佛乃能究竟诸法实相。”
初发心之所以能即成正觉,是因为无上菩提不从外得。也就是说,初发菩提心的这个“心”,与成就无上菩提果的这个“心”是不二的。当年,佛陀在菩提树下悟道时就曾感慨:“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,只因执著妄想而不能证得。”六祖慧能也曾说过:“菩提自性,本来清净,但悟此心,直了成佛。”足可见,每个众生心中都具足佛性,只须将其圆满开发出来即可。
既如此,《华严经》所说,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佛教大学
近几年,教界总在喊着要建一所佛教大学。这也是朴老、妙老等前辈大德的遗愿,认为佛教大国应有佛教大学。我不知道,他们心目中的佛教大学是什么样的格局。
我早年参访过日本教界创办的大谷大学、佛教大学、驹泽大学,也在台湾参观过慈济医学院、华梵工学院、玄奘人文学院等等。印象中,那些大学和我们的佛学院截然不同,倒和社会院校相仿佛。不仅面向社会招生,开设课程也与社会上的综合类院校相差无几。当然,作为教界所办院校,佛学是其中的重要科系。最起码,也会设立一个以研究佛学为主的宗教研究所。此外,各佛教院校还有自身的定位,如华梵工学院偏向理工科教育;玄奘人文学院偏向文科教育。总而言之,海外的佛教大学除教界办学的背景外,并没有浓厚的佛教色彩。
教界办学,应该是受到基督教的影响。欧洲有很多教会学校,包括著名的牛津大学、剑桥大学等。基督教传入中国的初期,也是从办学入手,影响了一大批中国知识分子,同时也使基督教在短时间内就在中国扎根。办学本身,是一种与社会沟通的好方式,且对传播文明及提高民众素质具有重要意义。
教界办学的风气,想必也渊源于此。我不否认海外教界办学的意义,也随喜他们对弘扬佛教及传播文化所做的种种贡献。但我心目中的佛教大学模式,既不同于国内目前的佛学院,也不同于海外的佛教大学。
佛教博大精深,故佛教大学之课程完全可以围绕佛教展开,包括佛教哲学、佛教法律、佛教历史、佛教文学、佛教艺术、佛教行政管理、佛教传播学、佛教考古、佛教旅游等等。依这些内容成立各个科系,其下可再设立若干专业。佛教大学可面向全社会招生,培养各方面的专业人才,满足佛教界及高校、社科院、文管部门、旅游单位的需求。此外,佛教大学应获得教育部的认可,方便学生毕业后踏上社会。
除面向社会的佛教大学外,各宗派祖庭可根据自身优势创办研究所或专宗学院。如唯识宗道场办唯识学院,天台宗道场办天台学院,禅宗道场办禅修中心,律宗道场办律学院。研究所和专宗学院以招收出家众为主,可适当吸纳立志献身佛教事业的在家众。课程设置除佛教基础知识外,主要学习各宗特有的教理和典籍,辅以相应的实修,为各宗派培养一批法门龙象。
总之,佛教大学应定位于佛法教理及佛教文化的传播。社会院校有千千万,故教界办学应走出自己的道路。现代社会需要的,是一种既符合理性又充满人文思想的宗教,而佛教恰恰具有这些内涵。身为佛弟子,我们应该当仁不让地大力弘扬佛教。
佛学研究
不知何时开始,佛法也和世间学问那样成了一种学术,名之为“佛学”。
在高校、社科系统乃至佛教界,都有人从事佛学研究,将佛教圣典当作研究资料,依照学术规范考证、研究,从而获取学术成果。这一队伍中,大体有几种类型:
第一种是毫无信仰的人,研究佛学纯粹是为了追名逐利。他们对研究内容并不在意,只关注研究什么能够走捷径,容易出成果。这种研究成果的价值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第二种是虽无信仰却有求真精神的人,他们淡泊名利,为继承某种思想文化或填补某个领域的空白,数十年默默无闻地埋头苦干,不求回报。在研究佛学的过程中,也颇能自得其乐。
第三种是有一定佛教信仰的人,甚至也能在生活中或多或少地实践一些佛法理念。但因为学界对信仰还存有偏见,以为拥有信仰便不能客观从事学术研究。所以,即使有信仰的学者,也少有敢于公开身份的。
佛学研究的开展,固然在某种程度上扭转了世人将佛教视为迷信的流弊,但从目前的状况看,又走向了另一个误区。仅仅将佛学作为一门学术,于己,无法得到佛法的真实受用,从而对人生有所改变;于人,无法准确传达佛法的甚深智慧,引发他人的信仰。
正 见
见,即认识、观念,也是人们确立生活方式及人生方向的指南。因为生活经历和教育环境的不同,每个人的见也大相径庭。
见有邪见、正见之分。正见,是正确的认识和观念;邪见,则是错误的认识和观念。正见能使人通达真理,成就智慧,走向解脱。邪见,却将增加生命中的无明、执著和烦恼,将人导向黑暗的深渊。
佛法修行非常重视正见,八正道即以正见为首,依正见而有正思惟、正语、正业、正命、正精进、正念、正定。惟有正确的见,才能引发正确的修行目标,培养良好的心态和行为方式。如何获得正见?佛教建立了一套常规修学途径,即“亲近善知识,听闻正法,如理作意,法次法向”。《阿含经》称其为清净圣慧眼,由此方能契入空性,进入见道位。
佛陀一生说法四十九年,为不同根机的众生开设种种法门。无论什么法门,必以相应的见为基础,如《阿含经》以苦、无常、无我为正见;《般若经》以缘起性空为正见;《解深密经》以唯识无境为正见;《圆觉》、《楞严》以众生心当下具足一切如来功德为正见。
学习经论,主要是为了获得正见。《般若经》及相关论典,可以帮助我们树立缘起性空的中道见。一旦确立了这种见,不仅可用于解读般若系的所有经论,还能引导我们以正确的方式认识世界。当然,确立正见的根本在于指导修行,将无始以来形成的我法二执层层剥落,使空性自然显现。有一双明亮的眼睛,才能看清前进方向。在修行中,见的作用有如眼睛。拥有正见,我们才明了修行所要证得的是什么,所要去除的是什么,遇到障碍时又该如何对治。事实上,佛法与外道的不同,关键就在于见。
佛陀应机设教,为不同根器的众生施设不同教法,故经论中的见也有高有低,有顿有渐。那么,何者为高?何者为低?各宗祖师的说法出入很大,但似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就是以本宗所依经论之见为最高。如唯识宗则以唯识无境的见为最高,三论宗和藏传格鲁派以龙树的中观见为最高;禅宗和藏传宁玛派则以大圆满见为最高。
我觉得,这正是各宗祖师的特殊善巧。估且不去评判这些见的高低,其实这并不重要。对于当机者来说,重要的是,找到最契合自己根性的见。所谓的最高,意义正在于此。正如药无贵贱,能治病的便是最好的药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各宗派祖师赞叹自宗殊胜,确是一番苦心,并非黄婆卖瓜。
遗憾的是,后人往往不了解祖师们的良苦用心,弘扬某一法门时,无限夸大其作用,乃至贬低它宗,看不到其它宗派存在的价值。不仅如此,还以偏概全,以一宗之见解读一切经论,不知各宗皆有自身的见及修行方法,从而引发对立和冲突。
今天是一个资讯发达的时代,我们可以很方便地了解各宗思想,更应该拓展视野,开放胸怀,在弘扬自宗的同时,吸收它宗长处,建构一套契理契机的佛法修学体系。
能 力
一位沙弥来找我,问我发心、修行的秘决是什么?我告诉他,平日从不认真学习教理,没有基础,秘决也是不管用。
他又说,我没什么长处,不能帮上师父的忙。我说,一个出家人,有没有世俗的长处并不重要,关键是要成为合格的僧人,这才是根本,也是最大的长处。既然出家,就要用一生来实践并获得这一长处,只要能具足这个长处,也就足够了。至于世俗的能力,有固然好,可以作为弘法的增上缘。若是没有,也没什么好遗憾的。因为它并不影响我们开智慧、断烦恼。
不二法门
学佛是从信仰三宝开始。
信仰,是寻求依赖和归宿,故所寻求的对象,必是仰之弥高、值得依赖者。此时,信仰者与信仰对象之间,是绝对的“二”。但随着信仰和修学的深入,信仰对象所具有的品质在信仰者的生命中逐步落实,两者间的距离也在随之缩小。最后,信仰对象与信仰者的生命融为一体。到这个时候,信仰者与信仰对象不再是“二”,而是“一”了。
《杂阿含经》云:“入流者成就四法,谓于佛不坏净、法不坏净、僧不坏净、戒不坏净。”入流,是契入法性之流。声闻行者抵达见道时,证得三宝的无漏圣体,对三宝之功德自然生起坚固的信仰,永远不再怀疑三宝的存在了。
人生是苦
佛说人生是苦,许多人听了不以为然。
有人说:人生有苦有乐,如何只有苦呢?是呵,在感觉上,佛法也承认人有苦受、乐受。之所以说人生是苦,是对其本质的透视。
生活中,有生苦、老苦、病苦、死苦、爱别离苦、求不得苦、憎嗔恚苦、五蕴炽盛苦,这是人们所共知的。至于“腰藏十万贯,骑鹤上扬州”或“洞房花烛夜,金榜题名时”之类,想来不会有人觉得是苦。但以佛法的智慧来看,同样也是苦,名之为坏苦。因为这种快乐既不稳定又难持久,同时还是引发痛苦之因。
比如洗澡该是件乐事,但前提是想洗澡。若是不想洗,就成负担了。而洗澡时产生的快乐也不会持久,若是必须没完没了地洗下去,乐就转而成苦了。何况养成洗澡的习惯之后,一旦没有条件满足这个习惯,也会因此感到痛苦。事实上,任何通过欲望满足获得的快乐都是如此,终究是苦多乐少。
也有人说,因为有苦才能显出快乐。就像天气热了,清风徐来才觉得快乐;肚子饿了,饱餐一顿就成为享受。然而,佛陀却告诫人们要解脱痛苦,若是没有痛苦衬托,快乐岂不是随之消失?那样的人生,还有什么乐趣和意义呢?
承认人生有苦有乐,似乎是合理的。可人们是否都甘于接受这个现实呢?事实上,人类千百年来的所有努力,无非是为了远离痛苦,获得快乐。可见,离苦得乐不仅是人类的本能,也是人类共同的意欲,并非佛教特有的追求。
佛教所说的人生是苦,是让我们认清所面对的现实,并非要我们认命,更不是想方设法地逃避。而是让我们以理性的智慧,寻求痛苦的真正起因,从而在根本上消除它们,获得究竟的涅槃之乐。
步行禅
傍晚的放生池很清静。独自走在园中,仿佛回到了山里。
今天,是今年第一次赤脚走路,可能因为许久不曾赤脚,感觉路上的石子很有些硌脚。起初还不怎么适应,走着走着就习惯了。
通过步行的方式修行,在佛教中是有传统的。从佛法修行的精神来说,修行本来就该贯穿于整个生活。禅坐和经行,是早期僧团生活的两项基本内容。经行中,必须保持正知正念,是行与禅的结合。
禅宗丛林中禅堂的修行,也是静坐与跑香相结合。坐一支香,跑一会儿;再坐,再跑,如是循环往复。这一套路很符合身心的自然规律,人不能总是动,动极便疲惫;也不能总是静,静久则思动。有动有静,一张一驰,才有利于身心的安住。
当代著名的一行禅师,便力倡以步行方式修行。我看过一行禅师的著作,也在他主持的法国梅村禅修中心参学过。他的修行方式,是南传禅法与汉传禅宗的结合。同时,又根据西方人的特点进行调整,摸索出一套适合现代人的风格。一行禅师的开示我虽然读得不多,但看起来很亲切。我一直心仪禅宗,又长期生活在山中,喜欢自然而轻松的修行方式。而他的禅法,正和我的生活方式比较接近。
一行禅师的步行禅,要领便是放松,全身心地放松。在心念上,既不住于过去,也不住于未来,更不住于种种情绪或念头中。只是专注于当下的呼吸,专注于迈出的每一步,从抬脚离地到脚踏实地的过程,都要清清楚楚,没有丝毫忘失。
在梅村期间,一行禅师每次散步,都会自然地跟上一大群人。他们步行的速度极慢,初次参加者常常会失去耐心。不过,步行禅正是要消除我们的浮躁不安之气,帮助我们调柔心性。其实仔细想想,我们每天总是行色匆匆,究竟为了什么?以前的人,没有任何现代化工具,一样有饭吃,有衣穿,有闲情逸致。可生活在高度现代化中的人们,从早到晚都在不停地喊着:效率!效率!奇怪的是,效率越高,人们怎么反而变得越忙呢?
研究所的教学中,“回归自然”也是一项重要内容。我在山中呆惯了,每次到苏州呆的时间长些,就感觉憋气。带学生们到山里走走,不仅是研究所的教学需要,也是我自己的需要。
时间随想
我们经常都会说到时间:今天、明天、后天;或一月、一年。人们早已习惯用各种方式来表述时间。可是,时间究竟是什么?恐怕很少有人能说清楚。
时间看不见,摸不着,但却能感觉到。有时,我们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,如白驹过隙;有时,又会感觉时间过太慢,仿佛度日如年。
如果用“有”来形容各种具体事物,那么用“无”来形容时间也许比较合适。“有”,是有限,是有形有相,也是有生有灭。“无”,则是无限、无形无相、无生无灭。
人们时常赋予时间以各种想象,认为时间是无限、永恒的存在,有如一个巨大的舞台,宇宙万物则是其中的演员,是舞台上的匆匆过客。可想像终归是想像,我们固然可以将“无”理解为无限、永恒,其实也可以将“无”理解为没有。
以佛法的角度来看,并没有一个实在的东西叫做时间。时间是假立的,正如《中论》所说,“因物故有时,离物何有时,物尚无所有,云何当有时”。结合现代科学常识来理解,人类因为地球的自转、公转而安立一天、一月、一年。时间的计算离不开星球的运转,时间的内涵也只在特定的时空才有意义。离开特定的时空,真不知时间是什么东西?
这问题说起来有点费劲,暂且先记这些。
名言与真实
我们学习佛法,必须抓住要领,否则很难学出什么名堂。若是从学术层面来认识佛法,只会越学越复杂。若能汇归到心行上,汇归到佛法的根本上,我们就会越学越简单。因为根本不会很多,否则就不成其为根本了。知识是复杂的,但智慧和真理是简单的。
当然,真理也需要语言文字作为载体,所谓文以载道。但我们要知道,语言文字是最不可靠的。那些异端邪说和虚假广告,正是利用语言来误导世人。对于凡夫来说,即使没有刻意欺骗他人,所使用的语言也往往带有强烈的倾向性。每个人说话都有自己的角度,难免会有局限性和片面性。我们想做某件事情,可以找到一百条做的道理;不想做的时候,也可以找到一百条不做的道理。知识越多的人,找到的道理就越多,所以知识分子最会讲道理。无论是做还是不做,找到的理由都同样充足。
这说明什么?说明事物的两面性,所以佛教说事物都是假名安立的。我们听说某个人如何,某个地方怎样,只能代表叙述者对此的认识,其中往往夹杂着他的主观好恶。所以,不能听别人怎么说,就全盘接受了。我们了解一个人,要听其言、观其行;我们了解一个地方,要查找资料并实地考察。当然,先贤也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正确的知识,但对事实真相的了解,我们还是需要亲自去体验,这一点非常重要。
佛法也是以语言为载体,但圣人的语言和我们的语言又不同。因为圣人所揭示的是事物本质,作为本质,不论从什么角度去看,都是“法尔如是”。如果从不同角度观察就会产生变化,就不是本质了。所谓本质,即本来如此,是平等一味、没有差别的。
但是差别性就不一样了。比如说这张桌子,如果从知识的层面来阐述,物理学家有物理学家的角度,化学家有化学家的角度,文学家有文学家的角度,哲学家又有哲学家的角度,甚至可以根据各自的专业撰写一本乃至数本关于桌子的著述。如果从差别性对桌子进行研究,可能终其一生还是无法穷尽,因为每个角度还可以不断细化。
那么,桌子的本质又如何呢?非常简单,过去诸佛认为桌子是苦、空、无常、无我,是如梦如幻的,现在诸佛也是这样认为,未来诸佛还是这样认为。在真理的层面,不可能有别的认识。所以,佛菩萨的言教,是反映事物本质的圣言量,和世间语言是不可同日而语的。
当然,佛陀说法也不完全是从第一义来说,还有世界悉擅、对治悉擅、为人悉擅,这三种悉擅都有其特定的角度和时节因缘。古人也讲到,“尽信书不如无书”,“书不尽言,言不尽意”。可见古人也发现了语言的局限性,所以,语言只是我们认识真理的桥梁和载体。
缘起的世间很复杂,也就是经典中时常说到的“缘起甚深”。“缘起甚深”包含两个层面,一是世俗的层面,即生灭的层面;一是空性的层面,即寂灭的层面。作为我们凡夫来说,即使对于生灭层面的缘起,也很难真正的透视它,何况是缘起寂灭的层面?只有以佛法的智慧为指导,我们才能把握事物的本质,不被现象所迷惑。
心的训练——定
所谓定,简而言之,就是使一种心行形成稳定的力量。即使面对各种动荡的境界时,仍保有正确状态而不随其转。
定的训练,通常需要相当长的时间。凡夫的串习极为深重,一旦着手改变,很多心所都会出来反对,必然会经历一番艰难的斗争过程。我们要敢于暴露自己,敢于揭穿自我的种种借口,根据佛法而不是情绪来审视自己。但决不能妄自菲薄,若觉得“我就这样了”,便会对自我的抵抗束手无策。
“我”太顽固了,我们唯一的办法,就是老老实实按法的要求来对照,勇于解剖自我并洗心革面,不要总想着保护自己。
在无尽的生死流转中,我们早已习惯于自我保护,似乎是浑然天成的本能。不仅人类如此,一切众生皆如此,所谓“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”。我们可以看到,动物也很善于伪装。这种伪装的心行力量,甚至可以将身体的颜色变得和环境一模一样。这正是《阿含经》所说的“心种种故,色种种”。由此可见,众生自我保护的意识是如此强烈,这种的心行力量,甚至导致了色身的改变。
相比之下,人类虽不具备动物那样的保护色,却会利用更多的手段和方式来伪装并保护自己。所有这些,其实都是自我的诡计。当我们开始修行时,必须狠下心来揭穿它,否则就会继续受害。我们以为这些包装能够保护自己,事实上,它们只能束缚、奴役并最终伤害我们。我们在构建一个自我,构建得密不透风、坚硬异常。在自然界中,不少动物都有坚硬的外壳,比如乌龟、螃蟹……这种坚硬的壳正是执著的外化,其实,我们的执著要比这些壳坚硬千万倍。山河大地之所以在我们眼中显得如此实在,正是这些坚固的执著所致。
世间任何东西都没有特质。桌子是木头做的,但木头还可以做其它,可见它并非桌子的特质。否则,木头只能做桌子,而不能另作他用了。世间任何物体皆是如此,所以法没有自性和特质,但在众生的执著下,似乎都被冻结、被固定了。这种执著的外化,使我们碰到的一切都显得很实在。事实上,不同众生因其业力所呈现的景象也是不同的。比如水,天人看到的是琉璃,饿鬼看到的是脓血,鱼看到的是宫殿。我们现在看到的桌子,在不同生命看来,所见亦不相同。在无分别智的层面,桌子只是影像而已,并非实在的物体。
心行的稳定,需要一个反复训练的过程。无始以来,我们已经训练了很多心态,而且训练得很成功。我执,正是训练得最为纯熟的典型,已然达到了“任运自在”的程度。我们的贪心、嗔心也是同样,只要遇到相应的环境就会立刻启动并飞速运转,强有力地主宰着我们。
从理论上说,训练菩提心,应该比训练这些妄执更容易。因为菩提心本来就是威力无比,我们只需要通过某些方便将它打开。不容易的,可能反而是在训练菩提心同时必须克服的凡夫心。当我们启动菩提心的过程中,总有凡夫心在强烈地阻碍我们。所以,我们要使菩提心有机会产生作用。
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修行不难也不易。看得太容易,固然是不对,但也不必看得太难,否则很容易被畏难情绪所障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