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群法师
二、净土在心中
刺史又问曰：“弟子常见僧俗念阿弥陀佛，愿生西方。请和尚说，得生彼否？愿为破疑。”
师言：“使君善听，惠能与说。世尊在舍卫城中，说西方引化经文，分明去此不远。若论相说里数，有十万八千。即身中十恶八邪，便是说远。说远，为其下根；说近，为其上智。人有两种，法无两般。迷悟有殊，见有迟疾。迷人念佛求生于彼，悟人自净其心。所以佛言：随其心净，即佛土净。使君！东方人但心净即无罪。虽西方人，心不净亦有愆。东方人造罪，念佛求生西方；西方人造罪，念佛求生何国？凡愚不了自性，不识身中净土，愿东愿西，悟人在处一般。所以佛言：随所住处恒安乐。
“使君！心地但无不善，西方去此不遥。若怀不善之心，念佛往生难到。今劝善知识，先除十恶，即行十万；后除八邪，乃过八千。念念见性，常行平直，到如弹指，便睹弥陀。使君！但行十善，何须更愿往生。不断十恶之心，何佛即来迎请？若悟无生顿法，见西方只在刹那。不悟，念佛求生，路遥如何得达？惠能与诸人移西方于刹那间，目前便见，各愿见否？”
众皆顶礼云：“若此处见，何须更愿往生。愿和尚慈悲，便现西方，普令得见。” 师言：“大众！世人自色身是城，眼耳鼻舌是门。外有五门，内有意门。心是地，性是王，王居心地上。性在王在，性去王无。性在身心存，性去身坏。佛向性中作，莫向身外求。
“自性迷即是众生，自性觉即是佛。慈悲即是观音，喜舍名为势至，能净即释迦，平直即弥陀。人我是须弥，邪心是海水，烦恼是波浪，毒害是恶龙，虚妄是鬼神，尘劳是鱼鳖，贪嗔是地狱，愚痴是畜生。
“善知识！常行十善，天堂便至。除人我，须弥倒。去邪心，海水竭。烦恼无，波浪灭。毒害除，鱼龙绝。自心地上觉性如来放大光明，外照六门清净，能破六欲诸天。自性内照，三毒即除。地狱等罪，一时消灭。内外明彻，不异西方。不作此修，如何到彼？”
大众闻说，了然见性，悉皆礼拜，俱叹善哉！唱言：“普愿法界众生，闻者一时悟解。”
第二个问题也很重要。净宗是汉传佛教的一大主流，往生净土更是很多学佛者期待的终极归宿。即使不是专修净土法门者，也往往将之作为修行的后保险，故有禅净双修、台净双修、密净双修等。通常，我们所说的净土是指西方净土，但六祖在此所说的，则是“自性弥陀，唯心净土”。
“刺史又问曰：弟子常见僧俗念阿弥陀佛，愿生西方。请和尚说，得生彼否？愿为破疑。”刺史又问：弟子常常见到僧俗二众念诵“阿弥陀佛”名号，发愿往生西方。请问和尚，到底能不能往生？希望您为我们解除疑惑。
“师言：使君善听，惠能与说。世尊在舍卫城中，说西方引化经文，分明去此不远。”六祖回答说：使君请听，我将为你们解说。当年，世尊曾在舍卫城开演西方净土法门，讲述阿弥陀佛对众生的接引度化，这个净土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。
“若论相说里数，有十万八千。即身中十恶八邪，便是说远。”十万八千，为六祖泛指，即《弥陀经》所说的“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”，是依相而说的具体里程。这个距离是怎么产生的呢？根源还是在我们的心。因为内心有十恶八邪，所以西方净土距我们就有十万亿佛土之遥。所谓十恶，即与十善相反，为杀生、偷盗、邪淫、妄语、恶口、两舌、绮语、贪欲、嗔恚、愚痴。八邪，即与八正道相反，为邪见、邪思惟、邪语、邪业、邪精进、邪命、邪念、邪定。正是这十恶八邪，使西方净土变得遥不可及。
“说远，为其下根；说近，为其上智。”但这个距离并不是绝对的，而是相对的。对于下劣凡夫来说，固然远在天边；对于上根利智来说，其实近在眼前。为什么？因为下根者只会从外在事相看待净土，而利根者能从内心直接认识净土和我们的关系。如果执著时空的事相，自然遥不可及。一旦向内观照，了解到十万八千只是十恶八邪的阻隔，就能超越时空距离，当下就是净土。
“人有两种，法无两般。”两种，以利钝二者涵盖众生千差万别的根机。虽然众生的根机有利钝两种，但实相法门是没有差别的。所谓八万四千法门，只是契入实相的不同途径而已，其核心是无差别的。
“迷悟有殊，见有迟疾。迷人念佛求生于彼，悟人自净其心。”众生因为迷悟程度不同，所以见性也有快慢之别。钝根者念佛，不懂得从自心入手，只是一味向外追逐，求生西方。而智者却能了知，十方法界、一切佛土的根本就在我们内心，正如《华严经》所说：“若人欲了知，三世一切佛，应观法界性，一切唯心造。”但能自净其心，当下就是净土。
“所以佛言：随其心净，即佛土净。”所以佛陀告诉我们：随着内心的净化，即能成就清净庄严的佛土。这一思想出自《维摩诘所说经》：“若菩萨欲得净土，当净其心，随其心净则佛土净。”反之，如果心是染污的，必将感得污浊的世界。
“使君！东方人但心净即无罪。虽西方人，心不净亦有愆。”愆，罪过。东方人，是相对西方净土而言，指净土之外的众生。使君，虽然是生于秽土的东方人，只要内心清净，其世界就是清净而没有过失的，等同净土。反之，虽然是西方人，如果内心染污不净，也是有过失的。所以，关键不在于身处东方还是西方，而在于内心是否清净。
“东方人造罪，念佛求生西方；西方人造罪，念佛求生何国？”东方人造罪，可以念佛求生西方。如果西方人造罪的话，又能念佛求生哪里呢？当然，按净土法门的观点，西方人是不会造罪的。要知道，六祖此处所说的重点不是东方西方的问题，而是心与世界的关系，是唯心净土的原理。所以说，求生净土关键是从内心开始净化。从这个观点来看，人间也有净土，处处都有净土。
“凡愚不了自性，不识身中净土，愿东愿西，悟人在处一般。”愚者不了解内在的觉悟本体，不知道从自己的内心认识净土，整天想着要生到东方，生到西方，忙来忙去，不过是心外求法。而对开悟者来说，此心安处是吾乡，东西南北、在在处处都是净土。
“所以佛言：随所住处恒安乐。”所以佛陀告诉我们：智者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安乐自在的。因为他的内心清净无染，所以会法喜充满，源源不断。
“使君！心地但无不善，西方去此不遥。若怀不善之心，念佛往生难到。”心地，心为出生万法之本，故称心地。六祖说：使君，只要断除十恶八邪，内心没有任何不善的念头，西方离此并不遥远。可以说，当下就是西方，不假外求。反之，如果内心有种种不善的念头，即使总在念诵佛号，希求往生，也是南辕北辙，难以抵达。因为这种染污心是无法和净土相应的。
“今劝善知识，先除十恶，即行十万；后除八邪，乃过八千。”现在我奉劝各位善知识，修行要从自己的内心入手，首先消除十恶，就等于前进了十万亿佛土。然后断除八邪，又跨越了八千亿佛土。所以说，断恶修善才是往生净土的真正捷径。
“念念见性，常行平直，到如弹指，便睹弥陀。”如果念念都能安住于觉悟本性，时时保持直心和平等心，弹指间就能往生西方，亲见弥陀。甚至连弹指顷都不需要，在见性的当下就能面见弥陀，所谓“见法者，即是见佛”。此处所说，是指唯心净土、自性弥陀。阿弥陀佛，又名无量光、无量寿，这也是心性的特征。只要证得觉悟本体，每个人都可以是无量光，也可以是无量寿。
“使君！但行十善，何须更愿往生。不断十恶之心，何佛即来迎请？”使君，大家只要常行十善，无须再去寻求外在的净土，因为当下就清净安乐，等同净土。反之，如果不断十恶之心，造作种种不善业，又有哪位佛陀会接引你去净土呢？
“若悟无生顿法，见西方只在刹那。不悟，念佛求生，路遥如何得达？”无生，观觉性无生，以破生灭烦恼。如果悟到无生法忍，刹那间就能见到西方，见到自心净土。如果无法体认觉性，即使念佛求生，十万亿佛土之遥的漫漫征程，又要何时才能到达？所以说，只要内心的十恶八邪未除，就是往生净土的最大障碍，是令净土遥不可及的天堑鸿沟。
“惠能与诸人移西方于刹那间，目前便见，各愿见否？”说明唯心净土的原理后，六祖问大众说：惠能和各位到西方不过在刹那之间，眼下就可以看到，你们愿意看一看吗？
“众皆顶礼云：若此处见，何须更愿往生。愿和尚慈悲，便现西方，普令得见。”大众都恭敬顶礼道：如果这里就可以见到，我们何必发愿在临终时往生西方？希望和尚慈悲为怀，现在就让大众看到西方的显现。
“师言：大众！世人自色身是城，眼耳鼻舌是门。外有五门，内有意门。”下面，六祖为大众说明心念是怎么发展出秽土和净土：各位，世人各自的色身就像一座城市，每个人都生活在这个五蕴之城中。其中，眼耳鼻舌身是对外的五个城门，内部则有意门。
“心是地，性是王，王居心地上。性在王在，性去王无。性在身心存，性去身坏。”我们的心就像大地，而觉性就像国王，它包含在心的一切活动中。觉性产生作用时，生命就有自主力。而当觉性不再产生作用时，生命就会失去自主力。有了觉性，才有有情的存在。离开觉性的作用，有情就会变成无情。
“佛向性中作，莫向身外求。”成佛靠谁去成？就是靠这个觉悟本体。所以成佛要向内观照，而不是向外追求。正如《达摩血脉论》所言：“若知自心是佛，不应心外觅佛。”
“自性迷即是众生，自性觉即是佛。”我们的五蕴身心有种种心所，由此产生不同作用。在这些动荡起伏的心理活动中，还有一个不生不灭的觉悟本体。当我们迷失觉性，就会呈现众生的生命状态。当我们体认觉性，当下就与十方诸佛无别。因为觉性就是佛菩萨的生命品质，是他们所以成佛的根本所在。
“慈悲即是观音，喜舍名为势至，能净即释迦，平直即弥陀。”发展大慈大悲的品质，能使我们成为观音菩萨。具备随喜平等的心行，能使我们成为大势至菩萨。净化内心的迷惑烦恼，能使我们成为释迦牟尼那样的觉者。而当我们成就平等、正直的品质，就与阿弥陀佛无二无别了。
“人我是须弥，邪心是海水。”当我们内心有了我相、人相的分别，就像被须弥山压住，不得解脱。正是这种充满邪知邪见的心，制造了轮回的大海。众生就在这无边苦海中上下沉浮，无有了期。如果希望解脱，必须无人我、去邪心，没有执著，也就没有挂碍和束缚了。
“烦恼是波浪，毒害是恶龙。”我们的种种烦恼，就像大海中的波涛，汹涌澎湃。这种波浪也代表轮回的现象，不论是地狱，还是饿鬼、畜生，每种生命形态都是轮回大海的波浪，根源就在于贪嗔痴三毒。如果纵容那些损恼、毒害众生的心理，就会成就恶龙的品质，造作不良行为，带来种种灾难。
“虚妄是鬼神，尘劳是鱼鳖，贪嗔是地狱，愚痴是畜生。”虚妄之心会造就鬼神的性格，尘劳妄想会形成鱼鳖的特点，贪嗔烦恼会导致地狱的痛苦，而愚昧痴呆则是畜生的特征。所以说，六道正是内在不良心理的显现。反之，佛菩萨的品行就是良性心理的展现。认识到这些原理之后，我们应该怎样建设净土？
“善知识！常行十善，天堂便至。”善知识，只要时时常行十善，当下就是天堂。因为天堂正是由十善行建设起来的。我们可以想象一下，如果世上所有人都能不杀生、不偷盗乃至不贪、不嗔、不痴，人间难道不是乐园，不是天堂吗？
“除人我，须弥倒。去邪心，海水竭。烦恼无，波浪灭。毒害除，鱼龙绝。”去除对人相和我相的执著，由人我对立形成的须弥山就会倒塌。去除邪知邪见，生死的大海就会枯竭。消除内心烦恼，轮回的波浪就得以平息。当内心不再有任何伤害之心，就不会感得鱼龙这种生命现象。
“自心地上觉性如来放大光明。”在每个人的内心，都有觉性在大放光芒，照亮黑暗，所谓“灵光独耀，迥脱根尘，体露真常，不拘文字”。或许有人会说，既然如此，为什么我们感觉不到呢？原因在于，我们总是陷入一个又一个的执著中，就像落入一个又一个暗无天日的陷阱，即使阳光普照大地，但因为身处暗室，依然无知无觉。
“外照六门清净，能破六欲诸天。”在觉性光明的照耀下，能够净化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，破除欲界的种种欲望和杂染。六欲诸天即欲界六重天，分别是四王天、忉利天、夜摩天、兜率天、化乐天、他化自在天。
“自性内照，三毒即除。地狱等罪，一时消灭。内外明彻，不异西方。不作此修，如何到彼？”当觉悟本体产生作用的时候，贪嗔痴三毒将彻底断除，地狱等三恶道罪业也将一并消融。在觉性之光照耀下，迷惑烟消云散，内外光明透彻，当下就是西方净土。如果不作这样的修行，怎么可能到达西方？换言之，内心不净，何以显现净土？就像一面污渍斑斑的镜子，照什么都是不清净的，布满污垢的。
“大众闻说，了然见性，悉皆礼拜，俱叹善哉！唱言：普愿法界众生，闻者一时悟解。”大众听闻六祖的开示后，心开意解，得见觉性，虔诚礼拜并感叹道：真是太殊胜了！希望法界一切众生，凡是有缘听闻这一无上法门者，都能言下开悟，明心见性。